PLAYground 南村劇場

【戲劇評論】《愛在年老色衰前》的「這個人」

演出：王安琪、簡莉穎、四把椅子劇團、大慕影藝

時間：2021/04/14 20:00

地點：PLAYground 南村劇場．青鳥．有.設計

文/吳岳霖（劇評人）

「我是否還值得被愛一次呢？／多難過我都不准再對誰提起了／你說我這個人啊／也不那麼遲鈍／會無視這世界對我那麼寬容／但我都不要了／不要再浪費了／多成熟我都不能假裝我很快樂／你說我這個人怎麼聽不進去呢／只是寂寞慣了」 ——艾怡良：〈我這個人〉

從高腳椅間不一定能完全穿透的遮蔽視野裡，我看著《愛在年老色衰前》裡的王安琪，隱身也現影在茫茫人海，如同窺視；而她每次的自問自答、或釋然無語，都讓我想到《我沒有談過的那場戀愛》的郭勤勤，以及飾演郭勤勤的艾怡良演唱〈我這個人〉的旋律與歌詞。雖說一人正用交友軟體的左滑與右滑，看似開放自己的交友範圍，卻其實與另一人用「封鎖」來關閉愛情，同樣寂寞——夾在工作與感情的追求間、浪漫場景與現實的衝突等，凸顯著經驗是各自的，但身為女性、以女性為主角／主題的創作，卻有志一同。

為什麼是女性？或者說，為什麼得是尋找不到真愛、而深感「年老色衰」的女性？作為一齣由演員王安琪自己擔任編導演的作品（並由編劇簡莉穎進行劇本監修、許哲彬共同導演），所面對的「這個人」是誰？

王安琪這個人：戲劇人物與真實角色的混合體

作為戲劇作品不管有多趨近「真實」，仍舊不可忽略其「虛構」；但獨角戲特別之處便在於，其「集中於個人」的敘事、情感與表演，在考驗表演方法的同時也得有面對與檢視自身的能力，於是創造出真實與虛構的混淆。創作者之所以用獨角戲作為形式、或是介質，或許是刻意在自編、自導、自演間開放也鎖定個體的論述位置，而《愛在年老色衰前》便是如此。

王安琪的演員身份很快就被揭曉；或者說，我們在演出前，本就基於她的演員身份，來看她怎麼用此身份解剖自己。在《愛在年老色衰前》裡，她的真實生命被自己扮演，而劇中又同時作為一名演員，用「演員」飾演「演員」，形成多層次的扮演方式，讓「自我」於其間穿梭、重疊，甚至是彼此質問。獨角戲強調了演員自己的個體經驗與生命感知，似乎是四把椅子劇團近期從翻譯改編的《好事清單》與新編劇本的《愛在年老色衰前》所有意凸顯與掌握的，有別於過往其他獨角戲與歷史、政治等「大我」進行對話與投射（如近期的《千年舞臺，我卻沒怎麼活過》，或是更早的《李爾在此》等），《愛在年老色衰時》更朝向「小我」，有面向自我的療癒企圖。

因此，其並無意掌握更艱澀的命題與素材，而以交友軟體Tinder的左滑／拒絕、右滑／接受，來顯示現代城市通過網路的愛情模式，包含以顏值優先，沒人會詳閱自介，或因文字而被吸引；真正見面或約砲後，體驗的各種奇葩案例等。王安琪在劇中穿梭了工作場景、私密經驗，進而吐露難以言道、卻用以表演的思緒，也構成全劇敘事，帶點趣味、諷刺也酸楚、苦澀，如她說著獨處的自己、現實人生的空白等。王安琪，是個戲劇人物與真實角色的混合體。

不過，《愛在年老色衰前》因主創者的演員身份，而將數位演員的名字置換到交友軟體裡的對象，刻意製造投射，確實讓觀眾笑到花枝亂顫；只是，這樣的手法重複多次，既顯得過度也有些矯作、取巧。追求立即的「效／笑果」，是過猶／油不及。

我這個人：感同身受，然後呢？

甚至，《愛在年老色衰前》賴以成立的「個人敘事」，是否就是種限制？當「演員」、「女性」、「異性戀」等條件陳列出來，是否排除了不在這些條件交疊下的觀眾？從現場反應來看，女性的感同身受明顯高過男性（目前只能用性別做初步判斷，還要有更仔細的分析，包含性向、職業等）；而或許這是在演出前就可以判斷的現象，所以這到底是種「限制」，還是趨近於設定受眾後的「限定」？特別是此作仍追求一定程度的觀眾參與，如過程裡，王安琪曾從T字型舞台走下，坐進兩側觀眾席預留的空位，向旁邊的觀眾丟出問答——但是少量且輕盈的。

但我得矛盾的承認，看似排除在《愛在年老色衰前》觀眾類別的我，確實有被觸動。只是，更多的是跳脫全劇脈絡，對於獨身的寂寞卻難以改變的無力，在離開劇場後、走在靜謐巷弄才落淚。此時，我卻早淡忘劇中種種。或許，這種後續才連結的「感同身受」，便是此劇在年齡、交友軟體等元素操作下，回到現實後才赫然驚覺的蟄傷，隱隱作痛。

最後，王安琪換回白衣，在全劇近乎聲嘶力竭的表演後說出：「台上台下，無聊精彩，都是我的人生。」是對自己生命的坦然，也可能是再次混淆虛實。只是，回到情節架構的鋪陳，會依稀感受到全劇形成輪迴，不管是劇中王安琪對愛情的選擇，竟是個近乎虛無飄渺的存在，或是她對於自我身份的認同與重建，仍與最初相仿——不免懷疑，我們通過這七十分鐘究竟想獲得什麼？難道只是幾滴認同的淚水？若人生本就如此，通過一位演員的生命自述，又能再多窺探出什麼？或者，這是種苛求？

或許該找尋的不是《愛在年老色衰前》面對的是誰，而是我、我們、與王安琪，誰才是這個人呢？

PLAYground 南村劇場 - 2021第一季演出節目

大慕影藝 X四把椅子《愛在年老色衰前》

演出日期：2021 04/08-04/25

節目簡介：大慕影藝 X四把椅子《愛在年老色衰前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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